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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鎖記(之四)--張愛玲
出自於<<傾城之戀>>

  

  過了秋天又是冬天,七巧與現實失去了接觸。雖然一樣的使性子,打丫頭,換廚子,總有些失魂落魄的。她哥哥嫂子到上海來探望了她兩次,住不上十來天,末了永遠是給她絮叨得站不住腳,然而臨走的時候她也沒有少給他們東西。她侄子曹春熹上城來找事,耽擱在她家裡。那春熹雖是個渾頭渾腦的年輕人,卻也本本分分的。七巧的兒子長白,女兒長安,年紀到了十三四歲,只因身材瘦小,看上去才只七八歲的光景。在年下,一個穿著品藍摹本緞棉袍,一個穿著蔥綠遍地錦棉袍,衣服太厚了,直挺挺撐開了兩臂,一般都是薄薄的兩張白臉,並排站著,紙糊的人兒似的。這一天午飯後,七巧還沒起身,那曹春熹陪著他兄妹倆擲骰子,長安把壓歲錢輸光了,還不肯歇手。長白把桌上的銅板一擄,笑道:「不跟你來了。」長安道:「我們用糖蓮子來賭。」春熹道:「糖蓮子揣在口袋裡,看髒了衣服。」長安道:「用瓜子也好,櫃頂上就有一罐。」便搬過一張茶几來,踩了椅子爬上去拿。慌得春熹叫道:「安姐兒你可別摔跤,回頭我擔不了這干係!」正說著,只見長安猛可裡向後一仰,若不是春熹扶住了,早是一個倒栽蔥。長白在旁拍手大笑,春熹嘟嘟噥噥罵著,也撐不住要笑,三人笑成一片。春熹將她抱下地來,忽然從那紅木大櫥的穿衣鏡裡瞥見七巧蓬著頭叉著腰站在門口,不覺一怔,連忙放下了長安,回身道:「姑媽起來了。」七巧洶洶奔了過來,將長安向自己身後一推,長安立腳不穩,跌了一跤。七巧只顧將身子擋住了她,向春熹厲聲道:「我把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!我三茶六飯款待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,什麼地方虧待了你,你欺負我女兒?你那狼心狗肺,你道我揣摩不出麼?你別以為你教壞了我女兒,我就不能不捏著鼻子把她許配給你,你好霸佔我們的家產!我看你這混蛋,也還想不出這等主意來,敢情是你爹娘把著兒教的!我把那兩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老渾蛋!齊了心想我的錢,一計不成,又生一計!」春熹氣得白瞪眼,欲待分辯,七巧道:「你還有臉頂撞我!你還不給我快滾,別等我亂棒打出去!」說著,把兒女們推推撞撞送了出去,自己也喘吁吁扶著個丫頭走了。春熹究竟年紀輕火性大,賭氣捲了舖蓋,頓時離了姜家的門。

  七巧回到起坐間裡,在煙榻上躺下了。屋裡暗昏昏的,拉上了絲絨窗簾。時而窗戶縫裡漏了風進來,簾子動了,方才在那墨綠小絨球底下毛茸茸地看見一點天色。只有煙燈和燒紅的火爐的微光。長安吃了嚇,呆呆坐在火爐邊一張小凳上。七巧道:「你過來。」長安只道是要打,只是延挨著,搭訕把火爐邊的洋鐵圍屏上晾著的小紅格子法布襯衫翻了一翻,道:「快烤糊了。」襯衫發出熱烘烘的毛氣。

  七巧卻不像要責打她的光景,只數落了一番,道:「你今年過了年也有十三歲了,也該放明白些。表哥雖不是外人,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樣混帳。你自己要曉得當心,誰不想你的錢?」一陣風過,窗簾上的絨球與絨球之間露出白色的寒天,屋子裡暖熱的黑暗給打上了一排小洞。煙燈的火焰往下一挫,七巧臉上的影子彷彿更深了一層。她突然坐起身來,低聲道:「男人……碰都碰不得!誰不想你的錢?你娘這幾個錢不是容易得來的,也不是容易守得住。輪到你們手裡,我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上人的當——叫你以後提防著些,你聽見了沒有?」長安垂著頭道:「聽見了。」

  七巧的一隻腳有點麻,她探身去捏一捏她的腳。僅僅是一剎那,她眼睛裡蠢動著一點溫柔的回憶。她記起了想她的錢的一個男人。她的腳是纏過的,尖尖的緞鞋裡塞了棉花,裝成半大的文明腳。她瞧著那雙腳,心裡一動,冷笑一聲道:「你嘴裡儘管答應著,我怎麼知道你心裡是明白還是糊塗?你人也有這麼大了,又是一雙大腳,哪裡去不得?我就是管得住你,也沒那個精神成天看著你。按說你今年十三了,裹腳已經嫌晚了,原怪我耽誤了你。馬上這就替你裹起來,也還來得及。」長安一時答不出話來,倒是旁邊的老媽子們笑道:「如今小腳不時興了,只怕將來給姐兒定親的時候麻煩。」七巧道:「沒的扯淡!我不愁我的女兒沒人要,不勞你們替我擔心!真沒人要,養活她一輩子,我也還養得起!」當真替長安裹起腳來,痛得長安鬼哭神號的。這時連姜家這樣守舊的人家,纏過腳的也都已經放了腳了,別說是沒纏過的,因此都拿長安的腳傳作笑話奇談。裹了一年多,七巧一時的興致過去了,又經親戚們勸著,也就漸漸放鬆了,然而長安的腳可不能完全恢復原狀了。姜家大房三房裡的兒女都進了洋學堂讀書,七巧處處存心跟他們比賽著,便也要送長白去投考。長白除了打小牌之外,只喜歡跑跑票房,正在那裡朝夕用功吊嗓子,只怕進學校要耽擱了他的功課,便不肯去。七巧無奈,只得把長安送到滬範女中,托人說了情,插班進去。長安換上了藍愛國布的校服,不上半年,臉色也紅潤了,胳膊腿腕也粗了一圈。住讀的學生洗換衣服,照例是送到學校裡包著的洗衣作裡去的。長安記不清自己的號碼,往往失落了枕套手帕種種零件。七巧便鬧著說要去找校長說話。這一天放假回家,檢點了一下,又發現有一條褥單是丟了。七巧暴跳如雷,準備明天親自上學校去大興問罪之師。長安著了急,攔阻了一聲,七巧便罵道:「天生的敗家精,拿你娘的錢不當錢。你娘的錢是容易得來的?——將來你出嫁,你看我有什麼陪送給你!——給也是白給!」長安不敢做聲,卻哭了一晚上。她不能在她的同學跟前丟這個臉。對於十四歲的人,那似乎有天大的重要。她母親去鬧這一場,她以後拿什麼臉去見人?她寧死也不到學校裡去了。她的朋友們,她所喜歡的音樂教員,不久就會忘記了有這麼一個女孩子,來了半年,又無緣無故悄悄地走了。走得乾淨,她覺得她這犧牲是一個美麗的,蒼涼的手勢。

  半夜裡她爬下床來,伸手到窗外去試試,漆黑的,是下了雨麼?沒有雨點。她從枕頭過摸出一隻口琴,半蹲半坐在地上,偷偷吹了起來。猶疑地,「Long Long Ago」的細小的調子在龐大的夜裡裊裊漾開。不能讓人聽見了。為了竭力按捺著,那嗚嗚的口琴忽斷忽續,如同嬰兒的哭泣。她接不上氣來,歇了半晌,窗格子裡,月亮從雲裡出來了。墨灰的天,幾點疏星,模糊的缺月,像石印的圖畫,下面白雲蒸騰,樹頂上透出街燈淡淡的圓光。長安又吹起口琴來。「告訴我那故事,往日我最心愛的那故事,許久以前,許久以前……」

  第二天她大著膽子告訴她母親:「娘,我不想念下去了。」七巧睜著眼道:「為什麼?」長安道:「功課跟不上,吃的也太苦了,我過不慣。」七巧脫下一隻鞋來,順手將鞋底抽了她一下,恨道:「你爹不如人,你也不如人?養下你來又不是個十不全,就不肯替我爭口氣!」長安反剪著一雙手,垂著眼睛,只是不言語。旁邊老媽子們便勸道:「姐兒也大了,學堂裡人雜,的确有些不方便。其實不去也罷了。」七巧沉吟道:「學費總得想法子拿回來。白便宜了他們不成?」便要領了長安一同去索討,長安抵死不肯去,七巧帶著兩個老媽子去了一趟回來了,據她自己鋪敘,錢雖然沒收回來,卻也著實羞辱了那校長一場。長安以後在街上遇著了同學,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無地自容,只得裝做不看見,急急走了過去。朋友寄了信來,她拆也不敢拆,原封退了回去。她的學校生活就此告一結束。

  有時她也覺得犧牲得有點不值得,暗自懊悔著,然而也來不及挽回了。她漸漸放棄了一切上進的思想,安分守己起來。她學會了挑是非,使小壞,干涉家裡的行政。她不時地跟母親嘔氣,可是她的言談舉止越來越像她母親了。每逢她單叉著褲子,揸開了兩腿坐著,兩隻手按在胯間露出的凳子上,歪著頭,下巴擱在心口上凄凄慘慘瞅住了對面的人說道:「一家有一家的苦處呀,表嫂——一家有一家的苦處!」——誰都說她是活脫的一個七巧。她打了一根辮子,眉眼的緊俏有似當年的七巧,可是她的小小的嘴過於癟進去,彷彿顯老一點。她再年輕些也不過是一棵較嫩的雪裡紅——鹽腌過的。

  也有人來替她做媒。若是家境推扳一點的,七巧總疑心人家是貪她們的錢。若是那有財有勢的,對方卻又不十分熱心,長安不過是中等姿色,她母親出身既低,又有個不賢慧的名聲,想必沒有什麼家教。因此高不成,低不就,一年一年耽擱了下去。那長白的婚事卻不容耽擱。長白在外面賭錢,捧女戲子,七巧還沒甚話說,后來漸漸跟著他三叔姜季澤逛起窯子來,七巧方才著了慌,手忙腳亂替他定親,娶了一個袁家的小姐,小名芝壽。

  行的是半新式的婚禮,紅色蓋頭是蠲免了,新娘戴著藍眼鏡,粉紅喜紗,穿著粉紅彩繡裙襖。進了洞房,除去了眼鏡,低著頭坐在湖色帳幔裡。鬧新房的人圍著打趣,七巧只看了一看便出來了。長安在門口趕上了她,悄悄笑道:「皮色倒白淨,就是嘴唇太厚了些。」七巧把手撐著門,拔下一隻金挖耳來搔搔頭,冷笑道:「還說呢!你新嫂子這兩片嘴唇,切切倒有一大碟子!」旁邊一個太太便道:「說是嘴唇厚的人天性厚哇!」七巧哼了一聲,將金挖耳指住了那太太,倒剔起一隻眉毛,歪著嘴微微一笑道:「天性厚,並不是什麼好話。當著姑娘們,我也不便多說——但願咱們白哥兒這條命別送在她手裡!」七巧天生著一副高爽的喉嚨,現在因為蒼老了些,不那麼尖了,可是扁扁的依舊四面刮得人疼痛,像剃刀片。這兩句話,說響不響,說輕也不輕。人叢裡的新娘子的平板的臉與胸震了一震——多半是龍鳳燭的火光的跳動。

  三朝過後,七巧嫌新娘子笨,諸事不如意,每每向親戚們訴說著。便有人勸道:「少奶奶年紀輕,二嫂少不得要費點心教導教導她。誰叫這孩子沒心眼兒呢!」七巧啐道:「你別瞧咱們新少奶奶老實呀——一見了白哥兒,她就得去上馬桶!真的!你信不信?」這話傳到芝壽耳朵裡,急得芝壽只待尋死。然而這還是沒滿月的時候,七巧還顧些臉面,後來索性這一類的話當著芝壽的面也說了起來,芝壽哭也不是,笑也不是,若是木著臉裝不聽見,七巧便一拍桌子嗟歎起來道:「兒子媳婦手裡吃口飯,可真不容易!動不動就給人臉子看!」

  這天晚上,七巧躺著抽煙,長白盤踞在煙舖跟前的一張沙發椅上嗑瓜子,無線電裡正唱著一齣冷戲,他捧著戲考,一個字一個字跟著哼,哼上了勁,甩過一條腿去騎在椅背上,來回搖著打拍子。七巧伸過腳去踢了他一下道:「白哥兒你來替我裝兩筒。」長白道:「現放著燒煙的,偏要支使我!我手上有蜜是怎麼著?」說著,伸了個懶腰,慢騰騰移身坐到煙燈前的小凳上,捲起了袖子。七巧笑道:「我把你這不孝的奴才!支使你,是抬舉你!」她眯縫著眼望著他,這些年來她的生命裡只有這一個男人,只有他,她不怕他想她的錢——橫豎錢都是他的。可是,因為他是她的兒子,他這一個人還抵不了半個……現在,就連這半個人她也保留不住——他娶了親。他是個瘦小白皙的年輕人,背有點駝,戴著金絲眼鏡,有著工細的五官,時常茫然地微笑著,張著嘴,嘴裡閃閃發著光的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水還是他的金牙。他敞著衣領,露出裡面的珠羔裡子和白小褂。七巧把一隻腳擱在他肩膀上,不住的輕輕踢著他的脖子,低聲道:「我把你這不孝的奴才!打幾時起變得這麼不孝了?」長安在旁笑道:「娶了媳婦忘了娘嗎!」七巧道:「少胡說!我們白哥兒倒不是那們樣的人!我也養不出那門樣的兒子!」長白只是笑。七巧斜著眼看定了他,笑道:「你若還是我從前的白哥兒,你今兒替我燒一夜的煙!」長白笑道:「那可難不倒我!」七巧道:「盹著了,看我捶你!」

  起坐間的簾子撤下送去洗濯了。隔著玻璃窗望出去,影影綽綽烏雲裡有個月亮,一搭黑,一搭白,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。一點,一點,月亮緩緩的從雲裡出來了,黑雲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,是面具底下的眼睛。天是無底洞的深青色。久已過了午夜了。長安早去睡了,長白打著煙泡,也前仰後合起來。七巧斟了杯濃茶給他,兩人吃著蜜餞糖果,討論著東鄰西舍的隱私。七巧忽然含笑問道:「白哥兒你說,你媳婦兒好不好?」長白笑道:「這有什麼可說的?」七巧道:「沒有可批評的,想必是好的了?」長白笑著不做聲。七巧道:「好,也有個怎麼個好呀!」長白道:「誰說她好來著?」七巧道:「她不好?哪一點不好?說給娘聽。」長白起初只是含糊對答,禁不起七巧再三盤問,只得吐露一二。旁邊遞茶遞水的老媽子們都背過臉去笑得格格的,丫頭們都掩著嘴忍著笑迴避出去了。七巧又是咬牙,又是笑,又是喃喃咒罵,卸下煙斗來狠命磕裡面的灰,敲得托托一片響。長白說溜了嘴,止不住要說下去,足足說了一夜。

  次日清晨,七巧吩咐老媽子取過兩床毯子來打發哥兒在煙榻上睡覺。這時芝壽也已經起了身,過來請安。七巧一夜沒合眼,卻是精神百倍,邀了幾家女眷來打牌,親家母也在內。在麻將桌上一五一十將她兒子親口招供的她媳婦的秘密宣佈了出來,略加渲染,越發有聲有色。眾人竭力地打岔,然而說不上兩句閒話,七巧笑嘻嘻地轉了個彎,又回到她媳婦身上來了。逼得芝壽的母親臉皮紫脹,也無顏再見女兒,放下牌,乘了包車回去了。

  七巧接連著教長白為她燒了兩晚上的煙。芝壽直挺挺躺在床上,擱在肋骨上的兩隻手蜷曲著像死去的雞的腳爪。她知道她婆婆又在那裡盤問她丈夫,她知道她丈夫又在那裡敘說一些什麼事,可是天知道他還有什麼新鮮的可說!明天他又該涎著臉到她跟前來了。也許他早料到她會把滿腔的怨毒都結在他身上,就算她沒本領跟他拼命,至不濟也得質問他幾句,鬧上一場。多半他準備先聲奪人,借酒蓋住了臉,找點碴子,摔上兩件東西。她知道他的脾氣。末後他會坐到床沿上來,聳起肩膀,伸手到白綢小褂裡面去抓癢,出人意料之外地一笑。他的金絲眼鏡上抖動著一點光,他嘴裡抖動著一點光,不知道是唾沫還是金牙。他摘去了他的眼鏡。……芝壽猛然坐起身來,嘩啦揭開了帳子,這是個瘋狂的世界。丈夫不像個丈夫,婆婆也不像個婆婆。不是他們瘋了,就是她瘋了。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,高高的一輪滿月,萬里無雲,像是漆黑的天上一個白太陽。遍地的藍影子,帳頂上也是藍影子,她的一雙腳也在那死寂的藍影子裡。

  芝壽待要掛起帳子來,伸手去摸索帳鉤,一隻手臂吊在那銅鉤上,臉偎住了肩膀,不由得就抽噎起來。帳子自動地放了下來。昏暗的帳子裡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,然而她還是吃了一驚,倉皇地再度掛起了帳子。窗外還是那使人汗毛凜凜的反常的明月——漆黑的天上一個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陽。屋裡看得分明那玫瑰紫繡花椅披桌布,大紅平金五鳳齊飛的圍屏,水紅軟緞對聯,繡著盤花篆字。梳妝台上紅綠絲網絡著銀粉缸,銀漱盂,銀花瓶,裡面滿滿盛著喜果。帳簷上垂下五彩攢金繞絨花球、花盆、如意、粽子,下面滴溜溜墜著指頭大的琉璃珠和尺來長的桃紅穗子。偌大一間房裡充塞著箱籠、被褥、舖陳,不見得她就找不出一條汗巾子來上吊。她又倒到床上去。月光裡,她的腳沒有一點血色——青、綠、紫、冷去的屍身的顏色。她想死,她想死。她怕這月亮光,又不敢開燈。明天她婆婆說:「白哥兒給我多燒了兩口煙,害得我們少奶奶一宿沒睡覺,半夜三更點著燈等他回來——少不了他嗎!」芝壽的眼淚順著枕頭不停地流,她不用手帕去擦眼睛,擦腫了,她婆婆又該說了:「白哥兒一晚上沒回房去睡,少奶奶就把眼睛哭得桃兒似的!」

  七巧雖然把兒子媳婦描摹成這樣熱情的一對,長白對於芝壽卻不甚中意,芝壽也把長白恨得牙癢癢的。夫妻不和,長白漸漸又往花街柳巷裡走動。七巧把一個丫頭絹兒給了他做小,還是牢籠不住他。七巧又變著方兒哄他吃煙。長白一向就喜歡玩兩口,只是沒上癮,現在吸得多了,也就收了心不大往外跑了,只在家守著母親與新姨太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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