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知道,即使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紛爭,她猶會原諒她。
因為她是她的母親。
縱使她不了解她,她們的血脈依舊相連。
縱使她曾經恨她,她們的關係終不鬆斷。
因為她是她的母親。
* * * *
和長安一樣,屬於她的金鎖來自「母親」。
近百年的歲月已過,貫徹於此的亦是新式教育,然而在這一方角落依然彌留著一九二十的氣味。鐵灰色的蒼穹陰晴不定,燠熱的空氣蒸發不易,一名女孩坐在低矮的門檻上,獨誦著「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。」可她在意的並非達官貴人的衰頹,兀自的舉頭瞧著自家屋簷的雛燕兩隻,她只想撐開羽翼,隨牠們一同隱入天際。
「為什麼 我就不能夠 成為好新娘
傷了所有的人
難道說 我的任性傷了我……」
女孩的生活總是圍繞著她的母親而轉。
生於一個極傳統的大家族中,她是長女,必然該挑起責任的重擔,正因「重男輕女」是這最基本的步調,她不得鬆懈,以免一不小心變成親戚口中的議論,抑或母親心底的失落。其實這一切的源頭要溯到祖母身上,在陽衰陰盛裡,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更加波濤洶湧,每一位女孩宛如小媳婦一般,吃著婆婆的招。在這裡沒有所謂的「女人當自強」,擁有的是順從、無聲息的抵抗。
自幼的耳提面命、諄諄教誨,讀了越來越多的書,為了自己,為了父母,也為了面子──至少要有一項贏過別人。什麼是勝利?什麼是驕傲?孩子又是些什麼?較勁的工具?上一代的恩怨總會拖住下一代,彷彿一個不曾斷過的輪迴。即便舊中國的時代已逝,但存於血液的民族性卻未消退,同樣的期待與失落也會繼續發生與流傳。
責任是枷,母親是鎖,全曳著女孩。
母親總是說:「我對妳最好,妳想要什麼我都給妳,妳看妹妹有嗎?」什麼是好?什麼又是女孩想要的?或許母親覺得女孩太容易從週遭的人身上得到掌聲,所以總要抵侮抵侮她的氣焰,所以不管女孩怎麼做,依然換不到一聲鼓勵與笑靨──那些她真正需要的東西。在母親眼底,她也許只是個丟臉的孩子、不上進的姐姐,每況愈下的成績成了妹妹最壞的榜樣。朋友們說:「妳真幸運!能朝自己的夢想前進。」其實她知道,是母親失望的不願再管她,「既然控制不了她,讓她朝自己想要的路走去吧,一切我都不管了。」甚至女孩心中會想:說不定母親也等著看我笑話,看我能堅持到什麼地步。
「我知道 如果我再執意做我自己
我會失去所有人……」
究竟該怎麼做?女孩想問。
總羨慕著諸多朋友,和母親關係總如朋友、手帕交,究竟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?一直以來,最難寫的文章之於女孩,便是關於母親。時時憶起的畫面,總是對立著。她不懂她的母親,一如母親不懂她,她們所有的時間、力氣全耗費在無謂的冷戰上頭。
什麼樣的母親會選擇相信?什麼樣的孩子會選擇坦誠?
僅有一個人躲進淋浴間的時刻,她才有機會感覺到自己是存在的。鵝黃色的霞光從那能看見三分之ㄧ天空的窗子照了進來,她看了上去,像從天井看上去的天空,極藍卻又特別遙遠。總希望有一位騎士對她說愛、為她破咒、將她帶走,要不就讓她如美人魚一般,化為這滿屋子的泡沫,消失在七彩的陽光中。在她生命頂燦爛的一段,絕不許人給她加上一條難堪的尾巴。她不會被打敗,因為終有一天她要逃出去的。她一直想離開。醒著的時候想,睡著的時候也想,彷彿這犧牲是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。
然而現在,終於有機會能夠將跫音踏響其他街角,女孩踟躕了。
「為什麼我眼裡
看到的只有 我
卻在此時覺得離她好遙遠……」
其實母親的身體一直不佳,尤其是在這幾年憂鬱的光景下,睹見母親朝如青絲暮成雪,心底盡是複雜。青白的月光照在女孩毫無血色面容上,夜已深,卻難以入睡。她愛她母親嗎?無庸置疑。那麼母親愛她嗎?她相信是的,在她生病時母親向上天祈求的話中就說她愛她了,在她跟女孩抱怨:「如果不是妳們,我的人生早沒有了意思。」的時候,就表示她愛她了。但此刻女孩不多想,她只願趕緊睡去,沉沉的睡去,就怕遷移的悲傷會佔據了沉重的夜眠。
知道自己將前往北都之後,女孩開始用不同的心態去欣賞這一片綠盎的台地。這兒是她的家。對於這塊土地的眷賴,便是對母親的不捨,對於時間逼近的焦躁,即是對母親的依戀吧。離家百里,一切的冷戰一定也會日趨減少,在未來的一天,她相信:金鎖,不再是束縛,而是緊緊相連的牽絆。
「敞開我的胸懷 去追尋 去吶喊
釋放真情的自我 讓煩惱 不再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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